楊三最聽不得這種和事佬般的言論，登時暴躁起來，“那你告訴我，什麽他媽的叫他媽的定數！這個世界這副鬼樣子，為富不仁的、草菅人命的，一個狗曰的國家把所有女人當成奴隸，在非洲，那些壞蛋給小孩發槍讓他們去打仗，一個臭不要臉的國家把核廢水倒進大海，卻有一群人拍手叫好！

“作惡的享盡榮華富貴，行善的人屍骨無存，法律也是富人們手中的玩具，無論弱勢群體怎麽抗爭，也只能可憐地發出一丁點聲音，但很快就被富人制造的輿論淹沒！

“你見過成卡車被拐賣的少婦嗎？你見過那些被砍斷手腳乞討的孩子嗎？你見過揭露黑心企業被人毒打至死的記者嗎？你見過緝毒戰士的無名墓碑嗎？”

楊三兩眼湧出淚水，“那些人無論多麽富有，都要拼了命地去傷害別人，這個世界上，到處都是罪惡，而正義總是遲到。你告訴我，善惡有定數，那麽，他們的存在是天意嗎？如果這也能算天意，那我就把天打個窟窿出來！”

林澤閩眼神悲憫地說：“楊兄，請息怒！世間確實充滿不公和邪惡，但在人類之上仍有天道，春天萬物覆蘇、欣欣向榮，多麽美好，可是自然如果任憑生物繁衍，終將耗盡資源，所以冬天萬物肅殺，讓眾生被迫接受死亡。

“生與死是種平衡，天地固然殘酷不仁，但眾生能夠生生不息、歷經萬世，正是因為生與死、陰與陽的循環！我們屹立眾生之巔，世間已無物可以降伏人類，所以我們要在善惡永不止息的交戰中消耗自己，如此自然才可以平衡，世界才可以永存。

“有善而無惡的世界固然美好，但很快就會變成地獄。譬如一場瘟疫席卷世界，我們看到的是哀鴻遍體、一片雕零，可是對自然來說這是一場凈化，是其它生靈喘息的機會。物禁大盛，盛極則衰，此為天理！

“對我們所有人來說，‘雲中君’確實是十惡不赦之人，可是在場諸位一生要傷害多少生靈，那麽在天道眼中，殺害人類的‘雲中君’和傷害生靈的你們，誰才是值得存在的？人類本身也是地球的瘟疫，人心之惡，是上天給我們的懲罰和枷鎖！”

楊三抓狂了，沖過去，“你到底什麽立場！？我怎麽越聽越不對味！”

林澤閩淡淡地說：“我只是轉述一下，山神沒有殺他的原因。”

狄振一把攔住楊三，說：“小林哥的意思是，天有天的算法，人有人的規則，幹掉‘雲中君’是我們的任務，天意，是指望不了的。”

狄振的話很好地打了圓場，楊三瞪了林澤閩一眼，只能作罷。

宋昭昭說：“我馬上打電話讓沈羊派人過來，搜查和把守每條山路，確保逮捕他！”

林澤閩說：“可以拜托各位，先確認一下村民有無傷亡嗎？”

狄振說：“我們會竭力幫忙的。”

林澤閩點頭，“多謝！”然後扭頭看向幽暗的巫馬山，狄振說：“老實說，我能活著回來，老天爺已經很給面子了，他活著就活著吧，接下來有他受的。”

曙光照亮巫馬山的時候，狄元從昏迷中醒來，他其實沒有墜崖，而是掉在崖壁上一塊突起的山巖上。

看見被撕得血肉模糊的手，狄元痛苦不已，活下來的願望是強烈的，他用牙齒把披風撕成布條兒，緊緊勒住壞掉的手臂，然後找來一塊鋒利的巖石，把壞手擱在一塊巖石上，用力砸下去。

每一下都疼得鉆心，狄元仰天發出無聲的慘叫，臉上密布冷汗。

他狠下力使勁地砸，骨頭清脆折斷的時候，神經中積累的痛楚一口氣爆發出來，讓他直接昏迷過去。

醒來之後已經入夜，因為感染他發燒了，全身軟得像煮爛的面條一樣。

狄元知道必須要補充體力，可這光禿禿的巖石上面，連鳥屎都找不到。

狄元看向地上血淋淋的斷臂，顫抖地把它舉起來，放在嘴邊咬了起來。

腥臭略微變質的肉怎麽也嚼不動，只能整個吞下去，像個鉛塊一樣墜進肚子，吃一口就全身哆嗦。

狄元的眼淚流下來，茹素三十載，沒想到吃的第一口肉，居然是自己的。

他知道再不吃就沒機會了，為了活下去，他使勁地吃著生肉，然後肚子撐得像鼓一樣倒在地上，攝入了生肉令他更加口渴，嘴唇已經幹得裂開。

不得已，只好尿在披風碎片上面，然後擠著尿液來喝，騷臭的味道只能捏著鼻子硬咽。

發燒讓他又睡去了，夢裏各種可怕的東西浮現腦海，狄元猛然驚醒，看著腳下的森林，心中泛起無限悲涼，可是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。

他走到巨巖邊緣，看著下面，縱身一跳就能結束痛苦，身心的痛苦在折磨煎熬著他，死亡的甜蜜在引誘他。

他慢慢邁出腳，最終還是鼓不起勇氣，跪在地上哭了起來，用拳頭使勁捶地。

病痛、饑餓已經消磨了他的銳氣，他對誰也恨不起來了，只想有一口水喝，有一口飯吃。

他倚著山壁坐著，滿眼悲涼，發現傷口長了蛆，他的第一反應是流口水，用手摳著蛆放進嘴裏，竟然如此美味。

但是好想喝水，想得要瘋了，整個喉嚨幹得像沙漠一樣，腎臟因為長期停止工作陣陣刺痛，似乎已經患上炎癥，全身更是毫無力氣。

看著自己跳動的靜脈，他恍惚地想，美味的液體近在咫尺，為什麽不豪飲一通。

可是終究還是下不去嘴，僅存的理智告訴他，這樣做無異於自殺。

全身哪裏都疼，皮膚燙如火燒，內臟好像變成了石頭，只有身體中奔流的血液還在忠誠地維持他的生命。

到後來，狄元終於堅持不住了，躺在那裏看著天空，心中無限悲涼，困意沈沈湧來，他心想就此睡去，大概就是永眠了吧？幾十年後，會有人發現這具絕壁上的枯骨，沒人知道枯骨曾經是誰。

自己這一生，到頭來全是遺憾，沒有愛情，沒有子女，沒有朋友，想做的事情一件也未完成。

狄元慢慢閉上眼睛，在昏沈的睡意中迎接死亡的降臨，而天空也逐漸黑了下來……

耳畔突然有人說話，“狄元，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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